本文导读——
“山平村坞连,野寺钟相答。晚阴生林莽,落日犹照塔。”
三苏之一的苏辙没有到过临安,只是在读了哥哥苏轼的诗后,为临安写了这样一首诗。自宋代起,由于吴越王纳土归宋的历史功绩,让临安的山水人文不断出现在文人墨客的词话之中。
这是属于临安的荣耀,甚至于在赵构南渡后,把国都更名为临安府。江南一地的兴盛,乃至慢慢成为全国的经济中心,和钱镠及其后裔数代人苦心经营相关,今天我们所说的宋韵文化,是从唐末五代十国算起的,实际上也是对吴越国的认可。
闲话说钱镠,可以说,是纷乱的时局让他成为天下瞩目的豪杰和霸主,但他被传颂的故事中,陌上花开的柔情和他骁勇善战的英武正好成为一枚硬币的两面。
钱镠还乡,同样可以让我们看到那与生俱来的乡愁。(李郁葱)
正文从这里开始——陌上花开缓缓归
钱镠的三次回乡之旅
今年是武肃王钱镠逝世周年。
在烽火连绵的唐末五代,出身武夫的钱镠,凭着其高超的政治智慧统领两浙苏南十四州,保境安民,鼓励农桑,维护了两浙的安宁,保障了江南地区的经济发展。钱镠逝世后,由后唐王朝谥赠“武肃”,故后世称“武肃钱王。”
钱镠对家乡临安有着深厚的感情,统辖两浙后,兴建了衣锦城,重修了天柱观、海会寺等宗教场所,使临安经济、文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会。从一定意义上来讲,由于钱镠的横空出世,让临安有了称历史文化名城的资本。
富贵还乡,人之常情
项羽曾说过,富贵而不还乡,如衣锦夜行。项羽霸业败了,刘邦有了天下,汉高祖回乡留下了“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大风歌》。
富贵还乡,尤其是成就了王业的霸主,旁观者无须认定他是显摆,一生的功绩能得到家乡人民的认可,收获心理上的慰籍,何尝不是一种做人的情怀。
五代的吴越国开国君主钱镠,一生曾多次还乡,留下了不少传说,在今天临安的街头巷尾,我们还能听到老百姓津津乐道地谈着钱王回乡的故事。
钱镠是地道的临安人,唐宣宗大中六年(公元年)出生在临安县钱坞垄。《新五代史》记载,钱镠出生时,“室生异光。”据民间传说,钱镠出生时生得黑丑无比,其父钱宽认为这个孩子是个不祥之人,想将他扔进井里,钱镠的祖母将孩子夺了过来。因此,钱镠小名叫“婆留”,意思是阿婆(祖母)留下来的孩子。
钱镠年轻的时候读过书,习过武,贩过私盐,结交了一批江湖豪杰。二十多岁投军在石镜军守将董昌营中,其后数十年中,钱镠率军镇压黄巢起义军,斩杀浙东的刘汉宏,平定了称帝的董昌,被唐王朝授官为镇海军节度使,加封吴王。后梁开平年间,晋爵为吴越王。
钱镠统治两浙苏南十四州,保境安民,鼓励农商,修筑钱塘江捍海塘,疏浚西湖,建设杭州、苏州等城市。在唐末到宋初,让两浙地区享有了近百年的太平,经济文化得到了快速发展,五代以后,江浙地区成了中国的鱼米之乡。后世对钱镠的评价非常高,一致认定钱镠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奠基人。钱镠身后,吴越国三世五王,始终恪守“尊崇正统,以民为本”的治国思想。北宋太平兴国三年(公元年),末代吴越国王钱弘俶纳土归宋,实现了和平统一,江浙地区继续享有太平近两百年。宋室南渡后,宋高宗赵构选择杭州为行在,成了南宋王朝的新都,赵构感念钱镠的功绩,将杭州更名为“临安府。”
据《吴越备史》记载,除去行军驻留外,钱镠大张旗鼓以官身还乡的有三次。
陌上花开钱婆留衣锦还乡
唐昭宗光化四年(公元年),钱镠五十岁,奉旨先后平定了意图称帝的刘汉宏、董昌,被唐王朝授予镇海军节度使,领有苏南两浙之地,晋封为吴王。唐昭宗赐钱镠免死铁券,恕其九死。
征战多年,位极人臣,殚精竭虑地治理两浙,钱镠的内心有些疲惫,需要来自家乡的慰籍。
在故乡临安,衣锦城刚刚奉敕修建完毕。从此,临安有了一座完整像样的城池。
衣锦城外的阡陌之上,开满了各色的野花。钱镠的车队从凤凰山下的王府出发,经西溪,过余杭,到了临安境内的天柱观前。在天柱观前迎接吴王的,有衣锦军的官民,还有天柱观的主持道士闾丘方远。钱镠下王车,扶起须发皆白的闾丘方远,称其为“仙人”,步入天柱观。
在天柱观,钱镠焚香献祀,为唐王朝及两浙生民祈福,用宗教的仪式正式开启了回乡的行程。
过青山,钱镠远远地看到了衣锦城南的大官山,山下有棵大树,钱镠幼时常立于大树之下石头上,“分封”玩伴各种“官职”,钱镠发迹后,这棵树被乡人称为“将军树。”
大官山和将军树上都披上了彩锦。钱镠忙问衣锦军指挥使这是何意?指挥使回话说:“此锦为衣锦军所藏,我王功著天下,德泽苍生,故以彩锦覆盖石镜山及将军树,以示我王衣锦还乡之意。”
钱镠闻言大喜,向指挥使说道:“昔日楚霸王说衣锦还乡,我今日方见其实也。”
钱镠巡视了新建的衣锦城。衣锦城始建于光化二年,东到如今环城东路一带,有迎薰门,门外有官道直通杭州。西临今广场路,有惠政门,大约在现在临安农贸市场大门位置。南门为望锦门,约在原城南小学区域。北门叫拱辰门,位置约在如今钱王陵园南侧,取众星拱北辰之意。钱镠登上望锦门,这里能看到大官山,遥望着故乡的山水草木,钱镠感慨万千。
衣锦城的遗迹,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犹有不少留存,如沿今钱王大街北侧天目路一带的护城河;衣锦街与广场路交界处有一高台,据说当年台上长满了合抱粗的枫树和栎树,这个高台就是衣锦城的西北角城墙遗址。
年在临安旧城改造中,原城南小学校址上发掘出望锦门遗址,掀起了衣锦城考古的热潮。
光化四年钱镠还乡后,临安的地名中多了许多带“锦”字样的地名,如钱王故宅前的溪被称作为“锦溪”;溪上联通衣锦城的桥被称为“锦桥”;城中的主街道被称为“衣锦街”;城北的山被称为“保锦山。”
天柱观自吴越国起,兴盛了数百年,宋真宗时更名为洞霄宫,位列道家三十六洞天。宋室南渡后,洞霄宫一跃为“天下宫观之首”,宋高宗、宋孝宗、宋理宗等南宋帝皇屡屡驾临。
历经数百年风雨,如今,洞霄宫已片瓦不存。
洞霄宫所在的青山,一千多年前,是钱镠设计吓退黄巢起义军的所在,也是吴国李神福设计生擒吴越国名将顾全武的战场,如今建成了青山湖科技城。作为杭州城西科创大走廊的西端点,青山湖科技城聚集了多家上市公司及二千多家科创型企业,占据了临安区工业总产值的一半多。青山湖科技城有科技大道、杭微高速、绕城西复线和地铁16号线与杭州主城区相联通,全面融入杭州半小时经济圈,成为了临安区融杭发展的桥头堡,也是临安区新时代经济发展的引擎。
现在的青山湖科技城,街市纵横,高楼林立,轻轨穿梭,一派欣欣向荣之像,历史和现实,在一千年中变得如此魔幻。
置酒飨邻吴越王借兴起歌
唐王朝灭,后梁立,开平四年(公元年),钱镠再一次以官身还乡。
此时的钱镠,尊梁为正统,梁帝朱温册封钱镠为吴越王,正式建立独立的吴越国。钱镠通过联姻等方式结好周边吴、闽、楚等王国,战事减少,杭州人口大增。捍海塘修筑后,杭州城有史以来第一次大面积向江边扩张。苏轼在《表忠观记》中说,“吴越地方千里,带甲十万,铸山煮海,象犀珠玉之富甲于天下。”
这一年的冬天,钱镠决定回故乡过个年。
冬日暖阳照着杭州城西的官道,钱镠回乡的车队很长,王车的朱顶罗幕格外耀眼。跟随钱镠回乡的除了他的几个儿子,还有从八都军起一直追随钱镠的校检太傅马绰。
钱镠依旧到天柱观为国祈福,其时闾丘方远已羽化,天柱观的住持是冲素道长郑玄章。郑玄章在天柱观举行了规模宏大的醮祀活动,祈祷吴越国王及吴越国军民的安康。
出天柱观,车队往衣锦城方向前行。迎薰门外列队的官民队伍有数里长,钱镠撩开车幕,走出王车,向人群拱手致意,人潮伏地山呼。
人群中有一老妪手提锡壶酒盅,指着王车大声说:
“钱婆留宁馨富贵!”
左右大惊,执老妪至车驾前,令其下跪。老妪虽年长佝偻,但拒不下跪。
钱镠喝退左右,走下王车。见老妪乃钱坞垄邻家阿婆,问其年岁,已逾九旬。钱镠拱手作揖,拜谢老妪道:
“婆留能有今日富贵,一仗祖上积德,二赖乡邻不弃。如今婆留父母均已辞世,阿婆即父母辈也,当呼婆留。婆留今日回乡,当置酒宴请乡老,阿婆当为婆留座上客。”
老妪闻言大喜,张开门牙豁缺的嘴开心地笑着,乃提壶筛酒,双手递与钱镠道:
“婆留富贵不忘乡里,老身敬婆留这一盅酒。”
钱镠接过酒盅一饮而尽,乃扶老妪同车至第。
除夕日,钱镠在王宅大摆酒宴,邀乡邻共饮,计十余桌父老,皆是衣锦城中的长者。众人能安享太平之世,皆以钱镠为荣。
钱镠频频起身向父老敬酒,并命下属,凡六十岁以上者,换上银杯,七十岁以上者,换上金杯,八十岁以上者,换上玉杯,以示对乡老之敬重恩荣。
酒过三巡,钱镠有些醉意,想自己这半生,以贩私盐起家,戎马倥偬,不觉已到了花甲之年。钱镠起身说道:
“昔日汉高祖回乡唱《大风歌》,婆留虽无汉高祖之功业,然几十年来競競业业,未敢有丝毫松懈,方有今日之功。婆留不才,趁着酒兴,也歌一曲,以慰谢父老。”
言毕,钱镠引吭起歌:
“三节还乡兮挂锦衣,碧天朗朗兮爱日晖。功臣道上兮列旌旗,父老远来兮相追随。家山乡眷兮会时稀,今朝设宴兮觥散飞。斗牛无孛兮民无欺,吴越一王兮驷马归。”
马绰等随从官员一片叫好,满座父老却神情呆滞地看着满面酒红的吴越王,似乎并没有听懂他唱些什么。
钱镠见状哈哈大笑,又说:
“是婆留大意了,父老爱听的是临安乡语,我改词。”
接着钱镠又开唱了:
“吾辈见侬真欢喜,别是一般滋味,只长在我侬心头里......”
这一唱,满座父老欢天喜地,连那个九十岁的老妪都手舞足蹈地端着酒杯,激动地老泪纵横,扶摇着走上前去向钱镠敬酒。
苏轼在诗中赞钱镠道:“凛然英气逼,屹起犹耸战。他年万骑归,文老恣欢宴。”
钱镠的《回乡歌》唱得情真意切,千百年来一直为临安人民口口相传,并以不同的艺术形式吟唱流传。近几年来,临安籍文艺创作者创作的有关钱镠故事的文艺作品不断涌现,有民间传说故事的整理,有吴越国历史题材的小说、诗歌、连环画的出版,有关钱王的影视作品也在紧锣密鼓地制作中,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能在荧屏上看到钱镠和吴越国的传奇。
落叶归根武肃王归葬临安
后唐长兴元年(公元年),钱镠八十岁,身体状况不佳。他命世子钱元瓘监国,自己回衣锦城调养。
一路上秋风萧瑟,树叶零落在钱镠的王车上,钱镠拾起一片秋叶,悄悄地藏在袖袋里。想当年唐末乱世英豪如朱温、李克用、杨行密、马殷、王审知等均已作古,自己也已经是满头白发,老态龙钟了,钱镠意识到人生即将走到尽头。
这一次,年迈的钱镠没能亲自去天柱观为国祈福,王驾过余杭,经青山,直达衣锦城的迎薰门外。
衣锦军官员及临安父老依例跪迎吴越王。钱镠蹒跚着走下王车,抬眼看了看功臣山上巍峨的功臣塔。随从上来搀扶,钱镠推开他们,正了正衣冠,缓步步入衣锦城。
在王宅中等候他的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他少年时代的玩伴,也都是耄耋之年的老汉,颤颤微微拄着拐棍,见到钱镠,相拥而泣,老泪纵横。钱镠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回故乡了,他从袖子里拿出路上捡来的红叶,对臣僚和几个老年人说道:
“秦始皇、汉武帝都追求长生,世上没有长生之人,唐末群雄,俱已作古,唯我尚以老迈之躯存世。如今我已如同这片秋叶,即将凋零,你们记住,我死之后,惟愿回葬故土,落叶归根。”
几个老者跪伏在地,乞求死后能葬在大王之侧,钱镠应允。
钱镠如是说,衣锦城署衙征发民夫为钱镠修陵墓。
钱镠在衣锦城居住一月有余,后唐明宗李嗣源差人送药至杭州,以示关切。钱镠依礼回杭州谢恩,只得再次离别家乡,回到了杭州城中的王府中。
后唐长兴二年(公元年)三月,钱镠病逝于杭州。按照钱镠的遗愿,唐明宗赐葬吴越王钱镠于衣锦军茅山之下,谥“武肃”。李嗣源废朝七日,以示哀戚。
钱镠落幕,苏、杭崛起,钱镠的不朽功绩早已载入了史册。
历史上,钱王陵园受到了历朝的保护,新中国建立之初,钱王陵园一度破败不堪,园区很多建筑被民宅与官廨所占用。
改革开放以来,临安城市面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临安区最新城市规划中,突出“吴越文化名城”建设,将钱王陵园至石镜山、功臣山一线建设成为具有一定规模的“吴越文化主题公园”,以钱王陵园作为北面起点,贯穿望锦门遗址、石镜山、功臣塔、婆留井、净土寺等五代吴越国遗迹,在现代化的城市中,部分恢复五代吴越国时期的衣锦城旧貌。
临安区委、区政府十分重视钱王文化的发掘与保护工作。年,钱王陵园第一次扩建修葺后,举行了规模盛大的“公祭钱王”活动。近十多年来,每年的清明节,由临安区政府主导的“公祭钱王”仪式定期在钱王陵园举行,邀请海内外知名的钱氏后裔参加。已故国务院副总理钱其琛,已故全国政协副主席、著名科学家钱伟长,侨居美国的钱致榕教授等均亲自来临安,参加过公祭钱王活动。
站在功臣山巅,俯瞰临安城,高楼鳞次栉比,在繁华似锦的街市中,钱王陵园苍松翠柏,黛瓦朱墙,庄严肃穆,高古之风异常醒目。
改造后的功臣山景区,结合临安博物馆和净土寺复建工程,完整地保留了钱氏祖坟、婆留井、功臣塔等五代历史遗留,给游人无限遐想:遥远的年代和现在,仿佛是一种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