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湖史话广陵词派中的北湖群落

朱广盛

治词者在描述清初词坛时,多注意阳羡词派、浙西词派、岭南词派、柳洲词派、西泠词派等,常常忽略为诸家流派先导的广陵词派。有人认为,广陵词派虽然没有固定的美学主张,但足可称得上“词派”。也有人认为广陵词派,并不能以“派”为称,可以“词坛”和“人群”来概论。笔者从扬州北湖文化发展的角度考察,更倾向于广陵词派范畴内讨论。

广陵词派:为清词中兴蓄力

李国涛先生在年3曰4日《香港文汇报》发表《康熙五年文人之会》一文,旗帜鲜明提出“广陵词派”的概念。作为清初文坛领袖,王士禛于顺治十七年三月出仕扬州,期间“昼了公事,夜接词人”,他主持的一系列词学活动,迅速激活区域词人创作,声威远播,招致四方文士聚合,扬州词学氛围一时盛况空前,培养出一批词人,鼓动了一种词风,为下一阶段的清词中兴积蓄了力量。

以王士禛为代表的广陵词人群是清代词坛中极为耀眼的一个集体。刘扬忠《清初广陵词人群体考论》一文认为:广陵词人群体,主要是指王渔洋顺治十七年至康熙四年(—)担任扬州推官期间,参加过由他在这个任期内组织或与他有关联的重大词学活动的一大批扬州籍和非扬州籍的词人。这就从时间上明确了广陵词派的发展时期:从顺治元年延续到康熙末年,因为康熙末年之前这个群体的骨干成员都已谢世,标志着这个群体已经不复存在。

广陵词派成员并非都是扬州人,所谓“词广陵,人非皆广陵”。严迪昌《清词史》云:“清初扬州地区词人辈出,声闻彰于海内的名家甚多”。既有吴绮等本郡人士,也有东台布衣诗人吴嘉纪、通州人士陈散木,还有如方文、施闰章、丘象随、汪琬、曹溶、朱彝尊、朱克生、宋琬、邵潜、林古度、张养重、费密等等在清初词坛举足轻重、又与广陵词派关系密切的词人。明末清初,活跃在广陵的词坛的人数应该达数百人之多,其中可以细考其文学事迹的远超出百人,这在清初词坛的任何一个流派中,都是无法比拟的。有学者考证,属于这个大时段与大范围的词人大约有多人,其中里籍、生平和作品尚可考见者就还有90多人。

广陵词坛作为一个开放、包容的词学中心,其词人群体遍布江浙,囊括海内。广陵词派中的北湖群落是其中重要一极,代表人物是红豆词人吴绮和戏曲大家徐石麒。

我们不妨对广陵词派中北湖群体进行一次列队式的检阅。

吴绮家族:一家多解爱青山

吴绮家族可谓一门风雅。

吴绮(—),字薗次,一字丰南,号听翁,一号葹叟。以“把酒祝东风,种出双红豆”之句,人称红豆词人。顺治十一年()贡生、荐授弘文院中书舍人,升兵部主事、武选司员外郎。又任湖州知府,以多风力,尚风节,饶风雅,时人称之为“三风太守”。后失官,再未出仕,有《艺香词钞》四卷。吴绮是广陵词人群中重要词人,《全清词顺康卷》中共收有吴绮词首。他不仅有将近四百首的词作,也有人量的词序及词学评论。吴绮大量的词学著作就是那个特殊时代前进中的词学思想的代表。吴绮与云间派一样,论词也讲求言“情”,认为词是性情的自然流露。吴绮长于小令创作,很多小令也写得意气风发、慷慨激昂,而有些长调却写得缠绵悱恻、委婉曲折。可以看出吴绮对云间派、乃至整个清初词坛的一种反拨。他在吟咏性情的时候十分讲究声律的运用的。与广陵词派的其它作家相比,吴绮不仅在理论上跳出了云间派的樊篱,在创作上也是有所突破的,为阳羡词派导开先路。

黄之柔(生卒年不详),字敬宜,号玉琴,吴绮之妻。与夫日相赓和,吴绮称她为“江夏君”(江夏是黄氏的郡望)。黄之柔工于诗词,丽情逸藻,香色飞动,尝填词杂周邦彦集中,人不能辨。有《玉琴斋集》,《众香词》、《诗观》都收入其诗词作品。《重修扬州府志》撷芳集著录。另著有《词苑丛谈》《名媛繍针》等。

吴绮有三子,,俱以文鸣世。长子吴参成,字石叶。次子为吴寿潜,字彤本,一作灵本,号西瀛。有诗词名,有《琴移词》。三子吴威喜,字木华。吴氏兄弟三人词合集为《三芝集》,陈维崧序之。

吴吴,吴绮之女,解州知州歙县江闿继室。幼承家学即工诗。著有《香台集》。一时闺秀酬唱成帙,吴绮为序而传之。《皖人书录》记载:“吴吴,(清)歙县人,母黄之柔,工诗善大书,时比之卫夫人。幼承家学,亦工诗,一时闺秀酬唱成帙,父为序而传之。著有《香台集》,《撷芳集》著录。”

贺字(生卒年不详),字乃文,吴绮之媳,吴寿潜之妻。据冯金伯《词苑萃编》记载,吴与之情好甚笃,常戏作你我词赠之,调一七令曰:“我。情理,愁里。无奈事,如何可。薄幸些些,痴顽颇颇。眼下总成空,心中全未妥。堪嗟泣慰牛衣,难负书乾萤火。慢言枕上枉封侯,还怜有梦卿同我。你。前来,语子。夸弄玉,随萧史。视我何如,怜卿乃尔。时事笑秋云,韶光悲逝水。难忘孔雀屏前,常记樱桃帐底。一生苦乐任天公,白头惟愿我和你。”其词见于《众香词》。

江闿,字辰六,吴绮的女婿。榜姓越,贵州贵阳籍歙县江村人,受知于王渔洋。康熙二年顺天举人,康熙十八年举博学鸿词,不第,选益阳知县,有治绩,擢均州知州,再擢解州直隶州知州。江闿与吴绮相识于龚鼎孳座上,后因吴雯清、赵吉士延入,遂为吴绮婿。翁婿二人甚相得,吴绮称:“迨就予甥馆以来,盖自京师以至苕川,由乙巳而迄己酉,奔走泥途,周旋急难,况瘁之日多,宴言之日少。更遭颠踬,形神消尽,所谓忧虞险阻者,予之遇如此,而辰六靡不相共也”,翁婿之情由此可见一斑。后吴绮归田,贫不能自给,江闿为筑室南门,曰“天地问亭”。他在词作中称吴绮为“外舅”,吴绮也有三首词是写给江闿的,足见吴绮非常喜欢这个女婿。

只因“一家多解爱青山”,虽然官场不顺,但有这样的贤妻慧子陪伴,吴绮不愁无人赏识,其乐也融融。吴绮“并坐衣香,扑帘花气”、“觅镜分桃,停杯劝柳,红袖与云间”,才不会寂寞。

徐石麒家族:有入李易安之室者

徐石麒的家族有着博学方正之家风,主要家庭成员大都有文学作品传世,而且成就颇高。为人品行方面,更是有口皆碑。在词学创作上,主力是徐石麒、徐元端、徐元美。

徐石麒(约公元年前后在世),字又陵,号坦庵,本籍湖北,自明末即流寓扬州,入清后隐居不应试。于学无所不窥,诗文词曲无所不工,尤精读曲。吴绮出任清朝湖州知府时,来函招致,徐石麒作《浣溪沙》词以明志,有“杖履逍遥懒出山,怕他风雨做骄寒”,表现了他的民族气节。其一生著述达40余种,共卷。当时邑中著作之富,未有能过之者。传世者有《坦庵乐府》、《坦庵词曲六种》、《古今青白眼》等。《坦庵词曲》六种,其中二种系词集,四种系杂剧(《买花钱》、《大转轮》、《浮西施》及《拈花笑》),又有传奇三种(《珊瑚鞭》、《九奇缘》及《胭脂虎》),《曲录》亦石麒所作,相传他的杂著及诗词多至二百余卷,惜不甚见。

徐元端(—?),字延香,徐石麒之女,范荃之女甥。。徐元美在《绣闲集引》中称:“吾女弟延香,年十一始从诸昆受唐诗、旬读,十三便能着笔”,并作高度评价,“余每读而异之,以为可与漱玉比肩,虽使婉儿持衡,当亦入彀”。其词学北宋,闲缓艳丽,形神双肖,可诵者甚多。王阮亭《池北偶谈》中盛赞:“广陵徐氏女子工填词,有入李易安之室者’。有《绣闲集诗余》一卷。且读一首《南乡子》:“独坐坐归期,花影重重同影低。无计徘徊思好句,迟迟,除却春愁没个题。闲倚画楼西,芳草青草失旧堤。犹记当时人去处,依依,红杏花边一酒旗”。思念丈夫的词作,语言不假雕饰,表达出细腻真切之情。

徐元美(生卒年不详),字松岑,为徐宗麟的二儿子,徐石麒之侄。顺治十四年()举人,官淮阴教授。内擢国子监丞。有《蕊珠词》。其经历颇带传奇色彩。《三十三种清代人物传记资料汇编(第二十三册)》记载:“坦庵兄子懿公名元美,生五岁,不能言。……少长从叔父坦庵学为词,遂工。有徐氏一家词之刻。《北湖小志》云:“(元美)年七十三卒,葬西山瘦李村。所著有《艾言谐声集》,《叶庵诗余湖上吟》”。

社集酬唱:特社诸子与北湖三词家

看北湖的社集酬唱。除家庭唱和之外,徐石麒还参加由一些意气相投的文人组成的“特社”。这些文人由于共同的情趣志向而聚,彼此唱和,抒发胸中悒愤。徐石麒有一首词题目为《临江仙寄怀特社诸子》,所谓“特社诸子",包括罗然倩、刘子祉、陈圣茹、吴薗次等人。可惜刘子祉、陈圣茹在兵乱中被杀害。徐石麒在重阳节与罗然倩把酒话旧,潸然泪下,寄情于词《唐多令重阳感旧》:“若个在吾旁,重经旧酒场,怕伤怀。按住柔肠歌妓,但歌行乐事,莫为我变新腔”。亡国之痛、失友之悲,跃然纸上。

除了特社雅集酬唱,北湖三词家徐石麒、范荃、罗煜的交往过从甚密,成为北湖词坛的劲旅。徐石麒、范荃、罗煜皆隐居扬州北湖,三人居址相接,常把酒相聚,啸傲溪山,赋诗衡文,亦兼作词。

罗煜(生卒年不详),字然倩,号霞汀,祖籍安徽黄山,流寓扬州。隐居北湖,与徐石麒、范荃交好,常相唱和。有《霞汀诗余》一卷。他曾亲历清兵的屠城,而其所交游的师友,又多在屠城中死难,所以他填的词寓意深远,悱恻感人。自隐居北湖后,常与石麒把酒话旧,凄然泪生。闻郑成功、张煌言的联军由胜转败,他作《临江仙》以寄意:“昨夜海棠开遍矣,今朝几片飞英!”暗寓延平、苍水之由胜而败也。又因清廷开博学鸿词科,深感人心渐死,光复无望,遂作《画堂春词》:“不管秋风丛桂,宁知春夜悲鹃”,哀光复之谋无望,而搜求遗佚之举,复行于今日也。几乎无一阕不寄以家国之感。如《浣溪沙》:“一湾新月女儿心,谁知搔首怨黄昏。”悲故国之末路也。《蝶恋花》云:“漏无声,人语悄。”言文网之严,虽欲言而不得也。其悱恻之忱,足与《离骚》擅美。其诗集不可得,又有句云:“竹问偶坐寻苔迹,花外闲行待酒樽。”其高致可想。④

范荃(-),本名恒美,字德一,因慕宋诗人范成大之诗词,亦号石湖。江苏甘泉(今江都)人,为徐石麒内弟。范荃博学多文,国变后,不应有司试。绝意仕进,以课蒙授徒为生。平日与徐石麒、罗煜以词相倡和,人称北湖三词家。著有《读史小识》、《竹隐居随笔》、《文集》、《诗集》、《梅花诗》、《论语诗》。其词有《春雨词》、《秋吟》、《秋花杂咏》、《柳塘寤语》、《今之石湖词》。又有《刘随州评》、《范氏家乘》等。卒于康熙乙酉(公元年),年七十三。

三人关系确实不一般,范荃自撰《盟鸥野老传》谓:“人固不知野老,野老亦不求人知也,唯坦庵、霞汀为忘年友”。其中徐石麒与范荃还是姻亲。三人所作之词于嘉庆五年()由吴康辑刻为《北湖三家词》。关于徐石麒与罗然倩的交往,北湖小志:“霞汀姓罗氏,名煜,字然倩,其先歙人,隐居北湖。与坦庵、石湖以词相角。”徐石麒与罗然倩的交情并不是从隐居北湖才开始的,但是北湖的隐居生活可以说更密切了二人的友情。二人饮酒叙旧,共抒感愤,患难之交,感情益深。

北湖群落作为广陵词派中的一支劲旅,有地位,有作为,在明末清初的交替时期,奇迹般地绽放在扬州北湖地区,构筑了那个年代扬州文化的独特景致,成为扬州历史文化最华彩的篇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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