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陈珍又见苦荞

又见苦荞

(回乡偶拾之一)

/陈珍

迫面逼眼的那就是那满山的苦荞了。浅红的茎,深绿的叶,土色的荞舌期期艾艾欲语。照眼一阅依稀幻化出过往云烟,凄凄切切扑面而来。矮矮哀哀荞丛,时隐时现出:“再造秀美河山”几个白石头字样。我下意识地扶了扶镜框:噢,这便是少年时的雄险去处——大仙阁山了。

那座白石头的老爷庙,可是铺就了这行字的吧?——这堆白马牙石头可是做了又一个时代的脚印。那把关老爷的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的青龙偃月刀哪去了呀?它可是依然在我的忆念里舞动着最初少年男子汉的刀法呢。

不经意间,我的切近老年人的蹒跚脚步就迈出十五岁的恰同学少年的蹦跳。“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步汇入狐奔兔突,一步融进鹰旋雀跃的意境。依稀可见一蓬蓬摇曳着黑茶壶盖发型,一律的白衫蓝裤,老牛鼻子登山鞋的村娃中夹杂着印着小碎兰花中式夹袄的有着城市人气质的名叫绿英的女少年。

她会唱“真是爱死个人”的牵肠挂肚的《兰花花》,会唱“一上上在高山上”动人心弦的《小放牛》,还会唱“想吃樱桃把树栽”好生抒情的《打樱桃》……她会唱不尽的地方小剧、小曲儿。

那一年我们十五岁在哺龙河小学读满六年级。此一刻的登山游是刚刚参加了初中考试,而且一个个自信满满稳操胜券的一次放松的惬意的“爽”。我们每人手里采了一把苦荞花……

杏核眼扑闪着聪慧,月牙眉凝拧着深思。长辫子摆摆的,一双天蓝蓝、水蓝蓝的蝴蝶在胸前,在后背欲飞而未飞,不倦地做着翩翩起舞的飞之状。总是爱白里透红地笑着,自己给自己唱歌——绿英儿,我邻村的同校同班同桌的夺得“五好生”状,右臂佩戴着“三道杠”的同学。

听母亲说,人家可是“二人台”世家呢。其父艺名“霸王鞭”,其母艺名“玉百灵”。顾名思义:霸王鞭——一定是演技高超;玉百灵——一定是唱腔动人。可是,那一年突然就无戏可演了。

他们突然就从一座青色的城市流落到大后山偏远深村立土横木为家,荷锄扶犁为农。自此,他们的歌唱喑哑了,有的只是不尽的沉默。

这天我们野游归来,我送绿英回家,也是应她之约,到她家看乐器和唱本。我不为学戏也不为学唱,只是爱好读书。她答应我手抄一个小剧本,这才是我的愿望。

要知道那年代得一本书真乃“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噢。课余,或读书路上偶尔听她吟唱些莫名的却美妙至极的词曲,十分惊奇,也便好奇。问她是怎样学来的,她怎么也不说。直到考完试,她才神秘兮兮而又心有余悸地像冒了极大风险地邀我到她家……

“剧本《买菜》是从父母的百宝箱偷得的,只许你一个人知道,速看速还。要是背叛了我,我就去、自、杀!”她说完泪盈盈的,不知为什么。真是深不可测的女儿心。

我们是怀着难耐而发急的好奇心以体育考试夺成绩的迅疾到她家的。然而,父母被抓,家被抄。满屋子的乐器一片狼藉。二胡的,曲笛的,扬琴的残核,唱本的残页……像破碎的心肝。小闹钟哭泣着悲伤。绿英捧着母亲的留言条瓷了一般的与目前的惨状作唐诗般工整地对视。苦荞花散落了一地……

绿英告诉我,她的家被城里的“红三师”造了反。“父母啊,蹲监坐狱女儿陪你们去!”这是绿英给我信上 的一句,落款是一簇钢笔画“苦荞”。

摆摆的麻花辩,毛呼噜噜的杏核眼,绵密一笑,谈心般亲切。绿英子,打得霸王鞭,耍得花扇子——忆念中始终存留着这么个形象。你曾经在哪里?你如今在哪里?这个世界不告诉我。只是又见苦荞呵,又见苦荞。

到处可见的苦荞,无人屑顾的苦荞。春生不见,夏长不见,待得秋深深了,你便随秋而去的苦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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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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