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深冬,清河县起了霾。
起初人们不知道这叫霾,是县里一位教书先生在一部古籍里查到了记载:东方有异兽,曰霾,其形不可知,其状如蛾如狗如万物,隐遁于白山黑水穴间,秋冬则出,春夏而闭,所经之处,天地无光,妖气肆溢。坊间传闻,百余年前,霾曾于西方显形,遗祸一时。今又露于东陆,呜呼哀哉,世人皆束手无策。
一时间,清河县人心惶惶。紫石街卖茶的王婆,茶坊已经歇业几天了,“老身前些年说成了西门大官人和五娘的姻缘,大官人赏的银子足够我棺材本了,我还开什么门,吸什么霾”,这是王婆的原话。不光王婆,霾一大,许多走街串巷的小贩也都不做生意了,比如那位磨镜人,已经有些日子听不到他手摇惊闺叶的斯琅琅的声音了。
只有二条巷李桂卿、李桂姐姊妹俩那还照常。因为西门大官人时常要去听小曲、喝酒、歇宿。
逐渐,坊间有了议论声,说“霾”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为什么会出现? 达成了共识,“霾”的源头是西门大官人的府邸和店铺。西门大官人家中呼奴使婢、骡马成群;钱过北斗、米烂陈仓;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亮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堆满大象口中牙。再加上他的绸缎店、生药铺、典当行,每逢饭点,厨子一下锅,烟雾缭绕、蒸霞四起, 就化成了现在弥漫的霾。
在清河县没有不敬畏西门大官人的。西门大官人那关系可是通了天的,据说他已经认了京里的蔡太师做干爹,蔡太师已经许下了,要给西门大官人一个官做。空名告身劄付都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西门大官人就不单单是清河县 大豪商了,而且还是父母官。真是大官人。
可霾实在也不想再吸了。怎么办?找人去西门府上说。
先出马的自然是王婆。王婆当初一手促成了西门大官人和潘五娘的姻缘,并替大官人设计鸩杀了武大、赶走了武二。王婆在西门大官人面前是说的上话的。薛嫂等其他媒婆对王婆都佩服得紧。可惜王婆,眉开眼笑地去,臊眉耷眼地回,她连西门大官人的面都没见上,别说大官人,就连金莲——如今西门府五娘的面也没见上。“呸,当初眼巴巴喊我干娘的不是小浪蹄子你了……不过人家西门大官人府里,那空气是真好,一点霾没有!”王婆一脸歆羡。
第二个出马的是李桂姐。李桂姐虽然是勾栏女子,但深受西门大官人宠爱,他曾在桂姐院里半月不曾回家,把家里四娘、五娘两个青春未及三十的妇人盼得是孤枕难眠,凤台无伴,看个猫儿交欢都芳心迷乱。可还没等李桂姐向西门大官人递枕边话,她就惹了事。原本西门大官人长期保养了李桂姐,李桂姐却又与其他过往客人暗中勾搭,被西门大官人知道了。大官人好一场大闹丽春院,吓得李桂姐丢了三魂六魄,早忘了说霾的事。
第三个出面的,是西门大官人十兄弟中的应伯爵。应伯爵此人,圆通机变、舌灿莲花,平日最得西门大官人的信任,常常出入西门府。要不说还得是应伯爵,很快就从西门府中出来,说不仅见到了大官人、说了霾的事,还拿到了西门大官人让府中文书写的一份关于“霾”的声明,声明曰《西门奇冤》,文中写道:所以霾,其实就是雾而已。冬天常起雾,起雾天必灰,这是常识,世界各国无不如此。即便是在新德里或孟买,空气中也始终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煤烟和呕吐物的味道。如果连这个现象你都要骂,都要怕,那只能说明你丧失了理智。
另外,应伯爵还替西门大官人传了话,说感谢大家对西门府的信任,今年春节元宵,西门府请大家赏烟花。
人们一哄而散,都说,就是嘛,这霾哪有什么害处,西门大官人是大善人呀,不但不怪我们,还请我们看烟花……
这年元宵节,西门府果然大摆烟火,来观看的百姓,挨肩擦膀,不知其数。都说西门大官府放烟火,谁人不来观看?
但见:彩莲舫,赛月明,一个赶一个,犹如金灯冲散碧天星;紫葡萄,万架千株,好似骊珠倒挂水晶帘。霸玉鞭,到处响亮;地老鼠,串绕人衣。琼盏玉台,端的旋转得好看;银蛾金弹,施逞巧妙难移……
有人又作诗曰:
玉漏银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彻明开。
万般傀儡皆成妄,使得游人一笑回。
慢慢的,清河百姓对霾,也就都习惯了。
——四条眉毛船长